去老外婆家拜年（文/刘向东）

知吉安 · 发表于 2024-3-10 11:45:52

去老外婆家拜年（文/刘向东）

我从两岁开始，每年大年初二都要跟着家人去到老外婆家拜年。我家离老外婆家约八里路，走的全是山间小道。我们一行有父亲、姐姐、哥哥和我。我年纪小无法在山路上行走，只有骑在父亲的肩膀上。按理说两岁小孩对两岁前的事情是没有什么记忆的，然而，父亲驮着我这件事，我却独独记得很清楚。

到了外婆家，我们因为疲惫，一个个都东歪西倒地坐在木凳上，等待老外婆把吃的东西端出来。按照我们梅塘的习俗，老外婆用“一炮三响”来接待我们。何为一炮三响？一炮三响是我们梅塘人过年时的待客之道。炮，是泡的谐音。一炮，指的是吃泡茶。吃泡茶是要摆糖果糕点的，梅塘人都用七子盘盛着糖果糕点。有七个空格子拼成的木盘子叫七子盘，盛满就是有七种糖果糕点。三响，指的是泡茶、点心、晚饭。梅塘人说吃中饭一律称吃点心。一炮三响的程序是，客人一进门马上就吃泡茶，紧接着吃点心。吃点心包括喝酒、吃碟子（所谓“碟子”，就是用碟子盛的辣味）。吃点心不吃米饭，而是吃三个开水蛋和面条或油煎糯米果子。吃了点心，一般过一两小时后就吃晚饭。晚饭的规格差不多等同于年饭。一炮三响作为一种习俗是我们梅塘人从古代传承下来的。无论是多穷多困难的年份，这个传统不会丢掉。这是因为家家户户为了过年能保证这一炮三响不变样，那是积攒了一年时间啊！我清楚的记得，在我小时候，刚刚过完年，妈妈就会对我们小孩说，有些东西不能动不能吃，要等到明年过年时才可以。

在外婆家吃过点心，按惯例我们就去资国寺玩。资国寺位于道教名山龙树山脚下，离老外婆家不到一里路，翻一座小山便可到达。这个古庙我从小就感觉很神秘，寺外古柏森森，寺内烟火不断，是一个宗教氛围很浓的所在。我记得我读三年级的时候，老师领我们参观资国寺后布置我们做作文。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六七个成语，要我们在写参观资国寺的作文时必须用上。比如，“古木参天”就要用在描写寺外的古柏上；又比如，“威风凛凛”就要用在描写进寺门后看到的左将军右霸王上；还比如，“形态各异”“栩栩如生”要用在十八罗汉身上，等等。

天有不测风云，没想到过了十年，资国寺横遭厄运，在一场破“四旧”的运动中被毁于一旦。资国寺，是庐陵一座名寺，唐朝中期创建，属禅宗派系，也是青原山净居寺的重要道场。该寺盛时有僧尼300多名。一千多年以来，屡建屡毁，到破四旧时见到的，是清代重建的原貌。捣毁资国寺，还居然是一群小学生干的。一天，上级命令，我们辅导区小学（相当于现在的镇中心小学）的高年级学生前去砸烂资国寺。于是，肩负着破四旧任务的小学生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资国寺。至今我怎么也想不起来，我为什么没参加这次行动。是不是生病了呢？不得而知。不过，事后经同学们绘声绘色地描绘，我对砸资国寺的情形已知道个大概。参加砸菩萨的同学回来告诉我，打菩萨真好玩。他们介绍说，有的同学骑在菩萨的脖子上，硬生生地将菩萨的头扭了下来。一时间，整个资国寺满地都是菩萨的断头和残臂。那情景，那气势，正迎合了那句名话，即当年人民日报社论标题“横扫一切牛鬼蛇神”。

几十年过去了，我陪同江西省人口计生委一位姓刘的副主任参观了资国寺。当听说我没有参加破四旧砸菩萨的行动时，刘主任开玩笑地对我说：“没参加好啊，善有善报，菩萨保佑你考上了大学，现在又当了领导。”我听后哈哈大笑。笑过之后，我说：“刘主任，您这话我还不是第一次听说呢！”刘主任好奇，说：“此话怎讲？”于是我就把另一个破四旧的故事说给刘主任听。话说那一年破四旧运动前两天，我们村上有几个社员商量，要把本村醪田庙的福主菩萨藏起来，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，以免被毁。他们商量得差不多的时候，有人就提出，此事要报告大队长，要请他把事情遮瞒下来，否则我们不但空忙一场，而且要受到打击。此时，我们栗塘大队的大队长不是别人，正是我父亲。我父亲不信鬼不信神，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。一般人认为这样的与破四旧唱反调的事，大队长估计不会干。可是，不知何故，文亲居然答应为他们遮瞒。后来，父亲对我说了实情，说遮瞒是为了照顾大家的情绪，多少年形成的思想观念不是一下子说改变就能改变。父亲说他非常理解藏菩萨人的心情。若干年之后，我考上了大学，而且是村里解放后第一个大学生。于是那几个藏菩萨的村民就说，我父亲保护了福主菩萨，福主菩萨就保佑他的儿子考上大学。刘主任听了我的讲述，也哈哈大笑起来。

后来，公社号召，要将资国寺来一个彻底铲徐。于是本公社中学生，将资国寺那一排排坚固又古朴的古建筑一一拆除。中学生们将一块块砖一片片瓦像蚂蚁搬家那样，用他们小小肩膀运到位于公社旁边的中学里。不久后，校方用这些砖瓦建造教室和礼堂。资国寺被毁之后若干年都呈现废圩状态，现在见到的资国寺是本世纪初重建的。现在的资国寺与清代的资国寺不可比，过去那种历史的厚重感已经荡然无存了。

资国寺被毁后，每逢过年，我们依然要去老外婆家拜年。但是，只有“一炮三响”，再也没有参观资国寺这个项目了。
　